【十三层空间】预见未来

那是一部社会环境模拟器。我们最近才给它排除了故障——已经是第三次了。现在我们把它称为‘幻世-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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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2023.04.28:完成初稿

读后感

我们的生活的世界是真实的还是虚假的,是实际的还是模拟的。看完这本 1962 年的小说,就会发现确实黑客帝国是徒子徒孙,伟大的想象预见未来。

读书笔记

好吧,福特小姐。你也知道,如今我们生活在一个复杂的社会,一个谁都不愿在事业上承担风险的社会,所以才会出现数不胜数的民调机构。在推出一款产品之前,我们想事先知道谁会去买,多久消费一次,他们愿意为之付多少钱;要改变人们的宗教信仰,用哪种方式效果最好;斯通州长赢得连任的机会有多大;目前市场上最需要的是什么;到了下个时尚季,贝茜阿姨是否会喜欢蓝色胜过粉色。”

多亏汉农·J.富勒,我们找到了一个更好的办法。我们可以运用电子技术创造一个虚拟社会,并在其中安置大量的虚拟人——或者说信息反馈单位。通过操纵这个虚拟社会,刺激这些信息反馈单位,我们就可以对各种假设的情况进行民意预测。”

这部模拟器其实就是个普通社会的电子数学模型。我们可以用它进行长期的民意预测,而且预测结果比你派一大群民调员——缠人精——满城去搜集民意要靠谱得多。”

仿真电子学与之相比的确才刚起步。但是用计算机进行概率预测有很大的局限性,它只能进行单线程的刺激-反应调查。而‘反应’的社会环境模拟器——我们称之为‘幻世-3’,可以通过分析人类的所有行为,对任何假设的民意调查给出预测结果。”

我们模拟的这套社会系统必须是一个完整的“社会”,必须给成千上万条主回路添加各种真实背景,其中包括交通工具、学校、住所、园艺社、宠物、政府机构、公司企业、公园以及任何大城市都必备的那些公共机构。当然,这些都是通过仿真电子技术完成的——在磁带上做印记,给主栅极加偏压,在存储磁鼓上做记号。如此一来,我们就在这个虚拟世界里创造了一座不会被虚拟人怀疑的“普通”城市的电子数学模型。在好几英里长的供电线路、难以计数的传感器、精密电位器、晶体管、信号发生器和数据采集系统组成的这部模拟器里,存在着一个完整的社会。这个社会时刻准备着对输入其信号分配器的任何一个反应-探寻刺激元素做出回应。刚开始的时候,我曾觉得这种事简直是天方夜谭。

我向他解释道:“他之所以这样说,是因为在我们的模拟器里,我们根本用不着民调员去追着人提问。他开发出了另一套与此不同的系统:往模拟器里输入视听刺激元素,比如在广告牌、传单和电视节目上动手脚。然后我们可以通过查看虚拟人的共感监测回路来搜集他们的民意。”

不管怎样,至少有一件事情可以确定:富勒和林奇,都与那个“秘密”或者“重大发现”有关——你想怎么称呼它都可以。假如我也知道了那些信息,抑或继续关注此事,我会有什么样的遭遇?昨天那起意外,会不会就是对我的一种警告?

现在我终于明白,富勒为什么会那样动容地把模拟器里的虚拟人称作“我的小家伙们”了。这时,查克打断了我的思绪,“要是你想来一次抽样检查,”他提议道,“我可以用直连共感回路或者个人监测回路把你接入模拟器。”

我并没有笑。因为富勒已经从理论上阐明,假如调制器的电压陡然增强,电压便会反弹回来,造成倒易传输。在一阵迅猛的交换下,观测者的意识会暂时留在虚拟人的存储器里,而虚拟人的意识则会进入观测者的大脑。

虽然稍后可以通过倒易传输将二者的意识复位,但假如那个虚拟人的“真身”在此期间出个什么意外,那从理论上来讲,这位意识还困在虚拟世界里的观测者就玩儿完了。

与此同时,这座虚拟城市里所有的视觉媒体都在播放这条广告。数以千计的虚拟人对此做出的反应正在被筛选、分析、送往主输出信息寄存器,在那里分类、储存、编入索引。然后只要按一下开关,根据年龄、性别、职业、政治立场等信息进行分类的完整的细目列表就会即刻生成。短短几秒钟,富勒的社会环境模拟器就完成了无数民调员要花一个月时间才能完成的工作量。

我总觉得过去这周发生的种种怪事,一定有某种共同的联系:富勒之死,林奇的消失,林奇从人们的记忆里“彻底抹去”,富勒留给我的那幅已经不复存在的素描,林皮的吧台后那座铭文被篡改的奖杯,警方对富勒之死重新展开的调查。就拿这次铝热炸弹事件来说,从表面上看,这是舆情监测员协会对威胁其生存的企业采取的一次报复行动,但事实果真如此吗?还是说,这次袭击是针对我的?

今日已不同于往昔,文明的进步已经改变了世人对死亡的态度,扫除了残忍的丧葬习俗。过去一个人去世,必须通过一种具体的形式来证明。逝者的家人必须通过守灵和葬礼这种方式来证明斯人已逝。他们离开葬礼的时候,确信自己所爱之人的确已经离开了人世,确信今后肯定不会遇到什么逝者复生之类的麻烦。

不管怎么看,都是我产生了幻觉的可能性更大。可我始终隐隐觉得,有一股残忍而神秘的力量,正在千方百计地阻挠我查明富勒之死的真相。同时,这股力量也在暗示我,只要我不再藐视它的权威——金克斯似乎也希望我这样做——一切就都将安然无事。我倒是希望一切都能安然无事。看着身旁这个女孩儿,我才意识到自己对正常的生活是多么渴望。在月光的沐浴下,她是如此美丽动人。她就像一座让人心暖的灯塔,在邀我抛下烦恼,去拥抱平凡的生活。可她并不平凡。她有某种特别之处。

又来了——自动修正的现实。道路消失了,但是又没有消失,因为路就在那儿。同样,林奇也消失了,但所有的证据都表明,他从未存在过。我一直无法证明我看见过那幅画有阿喀琉斯和乌龟的素描。但还有一种可能,现实被修正成了富勒从一开始就没有画过这幅素描。

我似乎注意到了什么,嘴里开始重复这句“一切运动皆为假象”。我随即恍然大悟,有一个地方能够诠释“一切运动皆为假象”这句话——模拟器里的那个虚拟世界!那些虚拟人以为自己生活在一个真实的世界里。他们以为自己在四处走动,但实际上他们哪儿都没去。举个例子,比如一个名叫高·诺的虚拟人从一栋楼“走”到了另一栋楼,完全是因为仿真电子电流对一个栅极施加了偏压,然后换能器将这种虚拟“体验”导入了他的存储磁鼓所致。富勒是想让我从这幅素描里悟出这个道理吗?可他究竟想要表达什么呢?我从椅子上跳了起来。高·诺!

究竟是什么让他发的疯?”他迟疑了片刻,随即一股脑儿地说了出来:“他知道了。不知怎么回事,他知道了自己的本质,知道了这座该死的虚拟之城的本质。他知道了这座城市只是一个虚拟世界的一部分,知道了他的现实不过是电子程序运行的产物。”我僵立在原地。看来,不管富勒对那个叫高·诺的虚拟人透露了什么信息,那条信息一定足以让他明白,自己只不过是一个虚拟出来的人,生活在一个并不存在的世界里。

他立即笑了起来,“不过只是一种伪妄想症——一种由外部因素引发的病症。噢,这种病的确存在,所有妄想症有的特征它都有:夸大妄想,脱离实际,被害妄想,产生幻觉。”他顿了一下,然后更加诚恳地说道,“你还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吗?你删除了一个虚拟人,却幻想自己的现实世界里消失了一个人。你修改了那些虚拟人的人生经历,却怀疑自己的现实世界被篡改了。”虽然难以接受,但我能听懂他这番话的逻辑,“假设你是对的,那我该怎么办?”

我继续说道:“我们制造了一部精密的仪器,一部可以分析人类内心世界的仪器!它能够通过人的一系列行为动机和反应,对其进行深入剖析。它能够挖掘出我们内心的欲望、恐惧和梦想。它能够不断往我们的内心深处挖掘,追本溯源,对我们的内心世界进行研究、分析和分类,并指导我们如何面对这些任何人都会有的性格特点。它能够为我们解释偏见、偏执、恨意、执拗等情绪产生的缘由,揭开其中的秘密。通过对一个虚拟世界里的虚拟人的反应进行研究,我们能够绘制出完整的人际关系图表。通过测试那些虚拟人的反应,我们能够从头至尾对所有有害的、反社会的心理倾向进行观测!”

“我们可以在‘幻世-3’内部,”我继续说道,“设置不同年龄段、不同性别、不同职业的虚拟人,下至孩童,上至老人。然后系统地采用各种方法,用各种能够想到的、可以激发出他们最好和最坏一面的刺激元素来测试他们。人类行为学将因此获得难以置信的发展。”

这时,我猛然想起富勒几个月前对我说过的一句话:“要是忽然有一天,我们模拟器里的某个虚拟人也决定造一部社会环境模拟器,不是很有趣吗?”

我心中一凛,“高·诺对你说了什么?”“你还不知道他是怎么发现他的世界只是虚拟出来的,对不对?”阿什顿得意地狂笑起来,“因为那是你的富勒博士告诉他的。噢,当然不是直接告诉他。富勒只不过是把信息植入了高·诺的潜意识,他希望你能从中找到这条信息。可是,这条信息却从高·诺的次级存储磁鼓里泄露了出来。而高·诺却以为这条信息指的是他那个世界。”“什么信息?”我着急地问,又摇了摇他的肩膀。“你这个世界其实也不存在!你这个世界,只是由一部模拟器里的无数可变电荷组成的——只不过是一个更宏大的仿真电子模拟器运行的产物!”他又哭又笑,而我呆立在原地。

这就是富勒无意中发现的那个重大秘密。结果,他被除掉了。但是他留下了一幅“阿喀琉斯和乌龟”的素描,还设法让林奇也知道了这个秘密。自那以后发生的所有怪事,都是上层世界的“仿真电子模拟器操作员”为了掩盖富勒的发现而对模拟器的程序进行改写所致。现在我终于明白,金克斯之前为什么表现得那样异常了。她从自己父亲的笔记中——笔记后来被她销毁——知道了这个世界的真相。她明白,只有把秘密藏在心里,才能保住性命。但即便如此,她还是和其他虚拟人一样,被上层世界抹除了所有关于林奇的记忆。然后,就在昨天的某个时刻,他们发现金克斯也知道了真相。他们暂时将她退出了程序。他们断开了她的回路,利用昨晚的时间专门改写了她的程序!

“那好吧,孩子。”他的肩膀耷拉下来,“要是我无法说服你,那就让我帮你尽快进入最后一个阶段吧。”我大惑不解地看着他,他继续道:“你的下一步行动不难推测。鉴于你会花三到四天时间才能想到这一步,那就让我来帮你节省这几天的时间吧。最后你将得出一个结论。如果这是一个仿真电子世界,你会这样告诉自己,那一定有某个知道真相的人在为上层世界工作。”“就像我们让阿什顿担任‘情报员’那样!”“没错。而你迟早会发现,验证你那些猜疑的最终方法,就是揪出这个世界的菲尔·阿什顿。”

我不知不觉望向城市东面那片被薄雾笼罩的乡村地区。我想起那晚我开着车,和金克斯抵达了一片无尽虚空的边缘——还见证了对面那片世界的形成。我现在才发现,这又是一件无法解释的怪事。除非——没错!一个仿真电子世界的逼真度取决于格式塔原则——用足够数量的部分的特性来反映整体的特性。对整体的认知大于对部分的认知之合。那晚缺失的那部分乡村区域,只是这个世界里的某个“罅隙”而已。通常情况下,虚拟人都不会遇到这些罅隙。即便在富勒的模拟器中,也可能会出现某个虚拟人偶遇一处未完工的“场景”的情况。不过,这种情况会触发系统的程序自动改写回路。这些回路不仅会立刻“造出”那些必要的场景,还会把这件事从该虚拟人的记忆中抹除。

实体论就是在理念论的基础上充分发展起来的。柏拉图认为真正的现实只存在于纯理念之中。亚里士多德认为物质是一种被动存在的非实体,意识据此主动创造实体。从本质上来说,亚里士多德的理论,与一个虚拟人的主观意识影响仿真电子环境并受到其反作用这一概念是基本一致的。我对基本现实的全新认识,只得出了一个终极结论:世界末日降临之际,不会出现什么天塌地陷的景象;唯一会发生的,将是所有的仿真电子回路被彻底删除。

之前不就有个我不认识的民调员跑来警告我,说什么“看在上帝的份上,霍尔……忘掉这该死的一切吧”?我点了一杯酒,却任其放在取物口,因为我心里正在琢磨,那些民调员会不会本来就在这个虚拟世界里扮演某种特定的、不为人知的角色?我立刻便想到了答案:没错!我为什么没早点想到?一个仿真电子世界不会为了存在而存在。它必须有一个存在的理由(2),一个存在的目的。我和富勒创造那个虚拟世界的最初目的,就是想用它来预测个体行为,以此评估商品的适销性。同样,从一个更高的层面来讲,我们这个世界,我作为一个虚拟反应单位存在的这个仿真电子世界,只不过是一部为上层世界的那些制造商、经销商和零售商提供借鉴的问答机器而已!

当然,我所有的推理都基于这条假设:出于某种原因,上层世界的那位“仿真电子学家”暂时还不打算删除这个世界。至于他推迟动手的原因,我还不知道。

我呆立在空地中,良久都回不过神来。我脚边躺着那头被击晕的雄鹿,目光则死死盯着金克斯消失的地方。我终于明白,原来她才是“情报员”。一直以来,我都误读了她的行为。我一直以为身为富勒之女的她在发现了自己父亲的“重大发现”后,始终在对我隐瞒真相,是担心我被上层世界删除。至于她在自己家里消失那次,我还以为是上层世界为了删除她的回路中和真相有关的数据,暂时将她退出了程序。我后来一直以为,正是由于被删除了那些数据,她才毫无保留地向我表达了她的爱意。

“这么说,真有一个‘操作员’?这个世界真的是仿真电子世界?”她一言不发。“而你也只是一个……一个投影?”我问。“只是一个投影。”她沉重地坐回到椅子上。

所以,我一抓住机会,就再次退出了投影,然后通过直连共感回路和你进行了连接。噢,道格,这听起来容易做起来难。因为‘操作员’基本上一直都和你连着。我只好选了一条并联回路。和你连接时我必须非常小心——这样他才不知道我在干什么。“我和你连接后,马上就知道了一切。我万万没想到——噢,道格,他竟然如此邪恶,如此没有人性!”“你是说那个‘操作员’?”她低下了头,似乎有些难堪,“我以前也知道他有这方面的倾向,但我不知道他陷得有多深。我没想到他大多数时候都在通过玩弄你来满足他那邪恶的欲望。”

“我在大厅里叫醒你之前订了这间房,”她解释道,“我料到你肯定听不进我的话。”她松手让我横倒在床上,然后把我的身子摆正,低头注视着我。我琢磨着在这副毫无表情的美丽面孔之后究竟隐藏着什么。成功的喜悦?怜悯同情?犹豫不决?她再次掏出手枪,将激光束稍微调窄,然后对准我的头部。“我们暂时不用担心‘操作员’。谢天谢地,他需要时间休息一下。你也一样。”她扣下了扳机。

她从未存在过。几个星期前她才出现。”我刚要质疑,她立刻点了点头表示理解,“没错——你确实认识她很多年了。但这只是因为设置的程序让你产生了这种记忆。你瞧,当初同时发生了两件事:富勒博士推断出了这个世界的本质;而在上层世界,我们认为富勒的模拟器会造成麻烦,必须毁掉。于是我们决定派一名观测员到下面来监视事态的发展。”“我们?是指——谁?”她向上方快速地看了一眼,“仿真电子学家。我被选为了观测员。我们通过回溯程序修改了富勒的过去,让他有了一个女儿。”“可她还是个孩子的时候我就认识她了呀!”“每一个人——每一个和她有关的虚拟反应单位——都被修改成在她还是个孩子的时候就认识她了。只有这样,我才能合理地存在于下面这个世界。”

“我在这儿下面存在多久了?”“十年,我们通过详细地回设程序给了你一个真实的身世。”“这个虚拟世界本身存在多久了?”“十五年。”我一屁股坐回到椅子上,感觉身心俱疲。科学家们花了多少个世纪来研究地上的岩石,探索天上的星辰,挖掘地下的化石,搜寻月球的表面,归纳他们那些合乎逻辑的完美理论,最后得出了一个结论:这个世界已经存在了五十亿年。而这么多年以来,自始至终他们的结论却几乎与真相完全不沾边。这真可谓滑天下之大稽。

“你还不明白吗?”她继续严肃地说,“不要因为我们身在虚拟世界,就把上帝和一个无所不能、狂妄自大的模拟器‘操作员’混为一谈。”我点了点头,开始明白她的意思了。“真正重要的是人的思想。”她的语气坚定不移,“假如人死后灵魂还会继续存在,那么无论是这个世界的虚拟人,还是富勒那部模拟器里的虚拟人,或是我那个世界里真实存在的人,他们死后灵魂都将继续存在。”

我能清晰地感觉到,在获知金克斯打算留在他用来施虐的这个仿真电子世界后,他的反应是既吃惊,又觉得好笑。我很好奇他为什么还没有开始折磨我,为什么还不把调制器弄成失调的状态。但我马上就明白了他的用意:世上最狠毒的折磨手段之一,就是让受害者知道痛苦就在眼前,却又按兵不动。我仿佛听见了他那恶毒的笑声,他在用这种笑声回应我刚才的内心活动。一发现我又有了新愁,他似乎更开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