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摘】神们自己
当她还是个孩子的时候,当她还把自己当作一个独立的个体,一个单独的存在,而不是这种三者家庭的一员的时候,她曾经更强烈地感受到自己的古怪。她是别人眼中的异类。这些差异甚至表现在一些看起来微不足道的小事上,比如夜晚的地表。
狄尼森永远不会忘记那个时刻,因为正是他的话将哈兰姆推向了诺贝尔奖,他自己则被永远埋没。 他不会知道(或者说即使知道也不会在意),哈兰姆本质上是一个非常倔强的人,这个平庸之才会不顾一切地维护自己的尊严,这种倔强比狄尼森过人的智商可怕得多。
无论如何,根据官方记载,哈兰姆是这么说的:“先生们,我们的研究仍旧毫无进展。因此在这里我要做一个大胆的推测,不是因为它一定准确无误,而是因为它比我所听到的其他解释都要合理一些。如果说我们所理解的宇宙的自然法则是正确的话,那么摆在我们面前的这种物质——钚-186——就是一种根本不可能存在的物质,更不要说它还能在一段时期内保持稳定了。但它确实存在,而且在最初一段时间内是稳定存在的,由此可知,这种物质一定存在于某个地方,或某段时间,或自然法则不起作用的某种情况下——至少最初那段时间内是这样的。坦率地说,我认为我们正在研究的这种物质本身并不源自于我们这个宇宙,而是另一个宇宙——我把它叫做平行宇宙,你们尽可以用你们认为正确的任何名字称呼它。
在后来发表在《北美星期天电讯周报》上的一篇著名文章中,哈兰姆写道:“我们很难说平行宇宙的自然法则跟我们这里究竟有怎样的区别,但我们能够比较确信,在我们宇宙中能量最大的核反应在平行空间中会更加强烈,甚至比我们这里要强上一百倍。这就意味着质子更容易克服静电结合在一起,同时,原子核保持稳定所需的中子也更少。 “钚-186在他们的宇宙中是稳定的。但如果到了我们的宇宙中,它原子核内的质子就太多了,或者说中子太少。这样一来核力就不够强,故而不可能保持稳定。 钚-186到了我们的宇宙以后,它开始辐射正电子,释放能量。每辐射一个正电子,原子核内就有一个质子转化为中子。最终,每个原子核中的20个质子转化为中子,这时钚-186也就变成了稳定的钨-186。在这个过程中,每个原子核内少了20个正电子。释放出的这些正电子又会中和掉我们宇宙中的20个电子,进一步释放出能量。 这样一来,他们每传送过来一个钚-186原子核,我们的宇宙就会减少20个电子。 “与此同时,由于同样的原因,进入平行宇宙的钨- 186也会变成不稳定物质。根据平行宇宙的法则,它原子核内的中子太多,或者说质子太少。于是钨-186的原子核开始向外发射电子,在此过程中不断释放能量,每发射一个电子就会有一个中子转化为质子,直到最后变为钚-186。每接收一个钨-186原子核,平行宇宙中的电子就会增加20个。 “这样一来,钚和钨就能够在两个宇宙之间永不停止地循环转化,并不断释放能量。而这个过程的副作用仅仅是每转化一个原子核,我们的宇宙向平行宇宙传送20个电子。这样双方都能够从这个‘跨宇宙电子通道’的工作过程中获取能源。” 没过多久,这篇文章中的想法变成了现实,电子通道也以惊人的速度建立起来了。每一个阶段的成功都使哈兰姆的名望得到巨大提升。
和哈兰姆的谈话结束一个小时后,拉蒙特决定去见布罗诺斯基。在他看来,自己的这个结论是那么简单明了,可哈兰姆却觉得那么不可接受。这件事给他带来了哈兰姆的责难,拉蒙特觉得自己一定要反击,而且就在令他受到责难的这个问题上反击——平行人类是比人类更聪明的生物。尽管之前大家也没什么证据来证明这一观点,但拉蒙特一直非常确信,因为他认为这已经是非常明显的事实,不需要证明。现在看来,他必须找到证据。证据已经成了问题的关键。他必须想办法证明这一点,用事实堵住哈兰姆的嘴。 拉蒙特发现,自己已经丢掉了不久之前的那种英雄崇拜。他觉得身心大畅。
“噢?以目前电子通道运转的情况,他们还会寻找新的钨样本吗?” “的确不会。但他们会注意到我们放置的钨,而且应该意识到我们是为了引起他们的注意才放置的。我们甚至可以把信息直接写在金属钨上面。如果他们收到了信息,不管信息本身有没有意义,他们都会结合从我们这里得到的信息,给我们一个回音。他们可能会把他们自己的语言和我们的制成一个对照表,或者他们会将他们的文字和我们的混合使用。这样双方就可以实现相互交流。” “主要的工作则是由他们来做。”布罗诺斯基说。 “是的。” 布罗诺斯基摇了摇头:“没什么意思,不是吗?对我没有什么吸引力。
加里森猛地站起来,一句话没有说,走了。拉蒙特又给自己树了一个敌人,至少失去了一个朋友。但最终,拉蒙特认为付出这个代价是值得的,因为加里森的一句话将他的研究引向了一个新的方向。 加里森的话大意是这样的:只要电子通道仍然是人类幸福生活的关键所在,那么哈兰姆的地位就是不可撼动的。 拉蒙特心中猛地一亮,他第一次把注意力从哈兰姆转移到了电子通道上面。 电子通道究竟是不是人类幸福生活的关键?这里面有没有什么蹊跷?拉蒙特对平行理论的历史非常了解,他说的这个“蹊跷”不是凭空猜测的。宣布电子通道的原理就是将宇宙中的电子转移到平行宇宙中去的时候,当时就有反对者质疑:“如果所有电子都被发射过去,之后会发生什么?
“在原子核内的强作用力影响下,太阳核心内的氢原子会聚变为锂。如果我们仍然没有注意到愈来愈强的核力,太阳内氢原子核的聚变就会显著加快。太阳保持着放射性和重力之间微妙的平衡,而我们现在所做的,恰恰是使这种平衡朝着放射性方向倾斜。” “那么……” “结果就是大爆炸。在我们的自然规律下,像太阳这么小的恒星是不可能成为超新星的。但在改变以后的自然规律下,这就不一定了。所以我认为我们必须有所警惕。我所说的情况一旦发生,太阳会发生巨大的爆炸,而你我以及整个地球都会在八分钟以内变成宇宙中的蒸汽。” “那我们就什么也做不了吗?” “如果我们行动太晚,平衡已经不可避免,我们就什么办法都没有了。如果现在还不晚的话,我想我们应该趁早停止电子通道。”
当她还是个孩子的时候,当她还把自己当作一个独立的个体,一个单独的存在,而不是这种三者家庭的一员的时候,她曾经更强烈地感受到自己的古怪。她是别人眼中的异类。这些差异甚至表现在一些看起来微不足道的小事上,比如夜晚的地表。 她喜欢夜晚的地表。但当她向其他情者们讲述的时候,她们全都浑身颤抖着搂在一起,说那个鬼地方既寒冷又阴暗,她们情愿在白天温暖的阳光下中飘动,伸展身躯,享用美味。可对她而言,白天那些事情才真正乏味无趣。那些情者们,那些喋喋不休的怯懦的情者们,她讨厌她们。
不管怎么样,情者的问题依然存在。在那以后,他们偶尔还会交媾。事实上,他们的欲望与日俱增。尽管这种残缺的交媾不乏欢娱,可是终归不能带来真正的满足。每次过后,崔特都愈发想找个情者来。而奥登则把自己深深埋入浩瀚的知识当中,以此来逃避这个恼人的问题。其实,面对罗斯腾的时候,他好几次差点要提出情者的事来。 罗斯腾是他最熟的长老,也是对他个人兴趣最大的。长老们全都长得一模一样,他们从来不会改变,从来不。他们的体形外貌都是固定的,比如眼睛永远长在同一个位置。更要命的是,所有人的眼睛都长在同一个位置。他们的躯壳也并不完全是坚硬的,可是却完全不透明,永不闪烁,永不消散,永远不能与同类相互渗入。 他们的体积并不比普通人大,但是重得多,因为身体的密度更大。平时他们都会尽量避免与普通人柔软绵延的身体组织接触。
奥登曾经跟他讲过,太阳在慢慢变冷。食物的总量将会减少,所以生命个体的数量将会随之缩减。不过崔特并不相信。在他看来,太阳的温度并没有降低,至少从他的儿时到现在,太阳没有什么改变。人数变少的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大家都不关心家庭了。理者们都沉迷于那些不知所云的知识当中,而情者们总是蠢到不可救药。 普通人就应该放弃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专注于家庭。崔特就是这样。他总是心无旁骛地操持着这个家。 小理者先降生,然后是小抚育者。他们一天天长大,长得活泼可爱。剩下的事就是再生个女儿了。这事对他们来说好像非常困难,可是如果现在生不出情者,日后谁来组成新的家庭?杜阿这阵子是怎么了?以前她的性格就是那么古怪,现在好像越发难以捉摸了。 崔特心里对奥登生出一股无名火。奥登嘴里总是那些谁也听不懂的话,杜阿却偏偏很爱听。奥登总喜欢跟她说个没完,好像她也是个理者一样。对一个家庭来说,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杜阿的身体渐渐淡化消散,崔特从未见过任何一个人的身体可以消散到这种程度,他甚至想都想不到。她的身体已经变成一团色彩斑斓的迷雾,充斥着整个房间,使他眼花缭乱。他下意识地向前移动,渐渐进入杜阿所幻化的迷雾中。 他甚至感觉不到渗入,完全没有感觉。没有阻碍,没有摩擦。他在杜阿的体内飘动,感到阵阵心悸。然后他发现自己也开始淡化消散,完全不像从前那样吃力。 他能轻而易举地幻化成一团烟雾。这种消散就像游动一样简单,毫无障碍。 朦朦胧胧中,他看到奥登从另一边进来了,从杜阿的左边。奥登也在消散。 接下来,他触到了奥登。但那甚至不像一次接触。 一切尽在无法名状的感觉之中。崔特毫无阻碍地进入奥登的身体,正如奥登进入他的身体。他无法形容,究竟是他在奥登体内,还是相反。 幸福啊。 渐渐的,这种感觉从高峰滑落,等到他感到自己再也无法支持的时候,感觉消失了。 最后,他们分开身体,彼此注视。这次交媾从头到尾持续了好几天。交媾总是很耗时间,越长就越过瘾。 但每次结束时,他们都感到那只是一瞬间的事,甚至无法回忆起具体的经过。在以后的日子里,他们每次交媾的时间都比第一次长得多。 奥登说:“太奇妙了。” 崔特只是直直地盯着杜阿,是她带来了如此奇妙的享受。
杜阿可以隐约感到,两个伴侣又在远处谈起她的问题了。这让她有些不高兴,开始滋长逆反情绪。 只要他们中随便哪个(或者他俩一起)找到了她,最后肯定又是一场交媾。无聊透项。除了看孩子以外,崔特这辈子就知道这桩事,他也只关心这事——除了生第三个孩子以外。除了孩子还是孩子。只要他想交合,就一定能得手。 其实在家里,只要崔特一犯倔,谁也没办法。他只会认死理,抱住一个简单的念头死不松手,最后没办法,奥登和杜阿只能屈服。不过现在,她还不想放弃…… 她并不觉得这么想是不忠。她从来没指望对奥登或者崔特有那种彻底的依恋,就像他们两个之间的那种。 她甚至可以独自体会交媾的乐趣,不像他俩,只能以她为媒介。 (这么说好像她才应该是家长。)当然,在那种三者参与的交媾中,她也感到欢娱,傻瓜才会无动于衷呢。不过,她自己身体的边缘渗入一堵石墙时也能有类似的快感。有时候,看到四下无人,她也会悄悄尝试。而对于奥登和崔特来说,三者交媾的快感则是无与伦比的,无可替代的。 不,等等。奥登还能从学习中得到快乐,他把那叫做智力开发。杜阿有时候也感到,知道一件事情的原委也能带来满足感;尽管这跟交媾有很大不同,但是可以从某种程度上代替交媾。这样一来就可以明白奥登在不进行性活动的时间里都在做什么了。 不过崔特不像这样。他只知道交合,以及孩子。别无其他。要是他那智力缺乏的小脑瓜哪天完全被这件事塞满了,奥登便不得不屈服,杜阿也是。 她也曾提出异议:“我们交合的时候,身上都发生了什么?我们一做就是几个小时,有时候是几天。在这中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崔特听了很恼怒:“事情从来都是这样,就应该这样。” “我可不喜欢什么事情都‘应该这样’。我想知道为什么。” 奥登看上去也很困惑。他这半辈子一直都在困惑。 他说:“就这事而言,杜阿,的确只能如此。这关系到……孩子。”他顿了一下,这才说出最后那个词。 “你顿一下干什么。”杜阿毫不妥协,“我们已经长大了,已经交合过不知道多少次了,我们都知道这样才能有孩子。谁都会这么说。可为什么每次都要花这么长时间呢?” “因为这是个非常复杂的过程,”奥登还是一顿一顿地说,“因为这要耗费能量。杜阿,你要知道,开始孕育一个孩子要花很长很长时间;而即使花了这么长的时间,也不见得就一定能得到孩子。现在,事情又更糟了……也不只是我们。”他最后还草草地加了这么一句。
繁殖过程中,情者提供的是能量,奥登这么解释,而理者提供的是种子,抚育者负责的当然就是抚育了。 自从杜阿明白了这个道理以后,再看到那些情者们整日贪婪地吞食着阳光,反感中便又混杂了一些好笑。 她们从来不会提出问题,她们永远不会知道自己行为的意义,从来不曾体味到自己这种行为的“性意义”。她们只会盲目地在阳光中进食,一路傻笑着游到地底,带着一肚子能量,好好地做一次爱。 现在,当她又带着半饥半饱的肚子回到家中时,她甚至可以忍受崔特的恼怒了。他们有什么可抱怨的?她确实比别的情者更淡薄缥缈,这意味着更轻灵的交合。 这种交合或许不像其他家庭那样温润黏稠,可是更加轻灵曼妙,这一点她敢肯定。而且,他们不是一样有两个孩子了吗?当然,还缺一个,一个小情者,这也正是症结所在。生这样一个孩子,需要的能量更多,而杜阿却从来不肯吃饱。 现在,即使是奥登也会提到这件事。“杜阿,你摄入的阳光不够。” “是,我知道。”杜阿草草回答。 “詹尼亚家,”奥登说,“刚生下了一个小情者。”
她那次见过的那种合成食物是一个发光的球体,像一个微型太阳,放在一个长老建造的特殊洞穴里。她至今还能感觉到它的苦涩。 他们会改进它么?他们会不会让这东西的味道更好一点呢?甚至做得美味无比?以后她会不会只能吃它,一直吃到自己撑不下去、感到不可抑制的交媾渴望为止?她害怕这种繁殖式的欲望。这跟那种来自左伴右伴的欲望刺激不同。这种欲望意味着,她会强烈地渴望着生下一个小情者——而她心里根本不想! 她也曾花了很久的时间,尝试说服自己接受这个事实。但她根本不想要个小情者!等到三个孩子都降生以后,那个逝去的时刻就会不可避免地来临,而她,不想那样。她还记得那一天,她的父亲永远离开了她。她自己永远都不想那样。她对这个信念坚信不疑。 其他情者都没有这个担忧,因为她们太蠢,根本想不到这个问题。她则不同。她是怪异的杜阿,“左情者”,她们就是这么叫她的。她本来就与众不同。只要不生下第三个孩子,她就永远不会逝去,她将永生。 所以她永远不会有那个孩子。永远。永远! 但她如何避免那个孩子呢?如何对奥登隐瞒这件事呢?要是奥登发现了呢?
从种种迹象来判断,奥登觉得长老们也会逝去——只是觉得,还是没有确凿的证据。他们并非永生不死(很多凡人想当然的以为如此)。不过长老们自己从来不说。奥登和其他学生有时也讨论这个问题,大家都犹豫不决,戚戚不安。大家都可以找到一些琐事,可以无情地证明长老们的确会死亡,可是大家都犹犹豫豫,不愿意得出那个明白无误的结论。所以他们一般都说说而已,然后便不再提及。 长老们似乎并不在乎这些琐事,不在乎他们死亡的秘密被泄露出去。他们毫不遮掩,但自己又绝不提及。 如果有人直接问到此事(不管怎样,总会有人问),他们便沉默不答,既不承认,也不否认。 如果他们会逝去,那么就一定会有出生。不过关于这个,长老们还是只字不提,奥登也从来没见过一个幼年长老。 奥登相信,长老们并不依靠阳光获得能量,他们的食物来源于岩石——至少他们会把一种黑色的能量石块摄入体内。还有一些学生也持同样看法。另外一些学生却强烈反对,拒不接受。最后他们也得不出个确切的结论,因为说到底,从没有人见过一个长老吃任何东西,而长老们自己又绝对不会透露一个字。
罗斯腾看上去非常高兴。“好!好奇心非常有益,而恐惧则一无是处。你内心有这种渴求,非常好。奥登,记住,只有依靠自己内心的渴求,你才能找到真正重要的东西。我们的帮助只是辅助性的。既然你想知道,那么我可以很容易地告诉你,那些无人洞穴里确实无人占据。空无一物,除了偶尔有些被人遗留下来的毫无价值的东西。” “被谁遗留下来?尊敬的长老。”奥登差点忘了使用尊称。每当未知的世界即将在他面前显现,神秘面纱即将揭开之时,他总是非常激动,几乎忘了应有的礼节。 “被洞穴过去的主人们。数千个轮回以前,这里曾经生活着成千上万的长老,和千百万凡人。奥登,现在我们的人口比过去稀少太多了。现在我们只有不到三百长老,以及不到一万的凡人。” “为什么?”奥登被深深震撼了。(只有三百个长老。这就相当于承认长老也会死去,不过当下没工夫想这个了。)“因为能源在衰亡。太阳在冷却。孕育新生命,以及生存本身,一代比一代难了。” (噢,这是不是意味着长老们也会有新的出生?意味着长老也要以阳光为食,而不是石头?奥登努力驱散这些念头,至少眼下抛开不理。)“这个趋势还在继续吗?” “太阳必将走向终结,奥登。将来会有一天,我们会失去任何食物。” “这是不是意味着所有人,不管是长老还是凡人,都将死去?” “还能有别的结局吗?” “我们不能坐以待毙。既然我们需要能量,而太阳又在衰亡,那我们必须找到其他能源。其他恒星。” “可是,奥登,所有恒星都有终结的一天。最终,宇宙也会消亡。” “既然恒星都会衰亡,那么还有其他能源吗?除了恒星以外就没有了吗?” “没有了。宇宙中所有的能源终将走到终点。” 奥登不服气地想了一阵,开口说:“那别的宇宙呢?不能因为宇宙是这个样子就自己放弃啊。”说这话的时候,他的身体急剧震动着。他激动地说着,完全没注意到自己的失礼,直到身体过分膨胀,明显超过了长老的体积。
那又该怎么解释呢?” “很难解释。我们三个组成了一个家庭,在其中互相感知,互相理解。在某种程度上说,家庭是一个独立的个体,我们都是其中的一部分。这个个体从产生到消亡,一般情况下大家都浑然不觉。要是我们在这个问题上想得太多,纠缠太深,这个个体就会面临解体的危险。所以我们从来不会过多考虑。我们——”奥登绝望卡壳了,觉得根本说不清,“跟别人解释家庭的事,实在很困难——” “不过我已经尽量理解了。你说过,你在脑海中抓住了一点杜阿内心的想法。她好像有什么事情在瞒着你,是吗?” “我不敢肯定。只有一点模糊的印象,不时在我脑海角落闪现。”
在他的喜悦中夹杂着些许自私的成分。并不是对未来小情者遥遥的期待,或者崔特那时无法形容的开心,甚至不是看到杜阿如人所愿的欣慰。此刻最让他激动的,是眼前的随之即来的愉悦。他将要敞开胸襟,教给杜阿一切知识。他敢肯定,其他所有理者都不会有这样的享受,因为他们没有谁拥有一个像杜阿一样的情者做伴侣。 那将是多么美妙的享受,前提是崔特能理解事情的必要性。他必须跟崔特谈一谈,不管怎样也得劝他耐住性子
奥登说:“我无法给你解释全部内容。我指的是全部科学知识,因为你缺乏许多背景知识。我会尽可能说得简单一点,你听着就好了。等我说完了,你再告诉我哪里没有听懂,我会进一步给你解释。首先,你已经知道了,世间万物都由微粒组成,这种微粒叫做原子;而原子则由更微小的微粒所组成。” “对,我明白。”杜阿说,“这就是我们能彼此融合的原因。” “完全正确。确切地说,是因为我们的身体中存在大量空隙。我们身体中所有组织都相隔很远,你、我和崔特交媾的时候,我们所能渗入的,就是对方身体组织间的空隙。物质既然如此松散,却又没有完全离散在空间之中,原因在于这些微粒都在设法穿越空间的阻隔,聚合在一起。有多种引力使他们相互吸引,从而聚拢起来,其中最强的一种叫做核力。它把最基本的微粒紧紧聚合在一起,形成粒子,然后这些基本粒子或者弥散在空间中,或者又被弱一些的引力牵动,再进一步聚合。 你能听懂吗?” “只懂了一点点。”杜阿说。 “没关系,我们从头再来,……物质有多种存在形式。它可以像情者一样,随意飘散,就像你,杜阿。它还可以结合得紧密一点,就像理者和抚育者。或者,还可以更紧密,比如岩石。它还可以进一步压缩,变得更密实,比如长老们。这就是为什么他们的身体那么坚硬。他们体内物质密度极高。”
你的意思是,他们体内没有空隙。” “不,我的意思不完全是这样。”奥登说。他有点头疼,不知道怎么才能解释得更明白,“他们体内仍然有很大空隙,但是比我们的小很多。在我们身体的每个微粒之间,都需要有一定的空隙。如果微粒之间只是具备了必须的空隙,像长老们那样,那么外来的微粒就很难挤进去。如果要强行渗入的话,身体就会感到疼痛。 这就是为什么长老们不愿意碰触我们。我们凡人身体之间空隙极大,远远超过必须的限度,所以我们的身体可以相互渗入。” 杜阿看上还是没怎么听明白。 奥登不管了,接着往下讲:“在另一个宇宙中,规律就大大不同。我们这里核力非常强,而他们那里就弱许多。这就意味着微粒之间需要更大的空隙。” “为什么?” 奥登摇着头,“因为——因为——那些微粒个体波动幅度更大。我只能这么解释了。因为微粒之间的核力比较弱,所以它们就需要更大的空间,所以两件物体之间就不可能融合,这一点跟我们的宇宙不同。”
太多了,奥登,不过——不是现在。现在不行。噢,奥登,你知道我想要什么吗?” 奥登马上想到了,但是一时间无法启齿。杜阿主动的欲望来得太罕见了,他几乎不知如何应对。他绝望地想,崔特可千万不要被孩子们缠住了,千万不要破坏这次千载难逢的机会。 其实崔特已经在房间里了。难道他一直在门外悄悄等着么?不管了,现在顾不了那么多了。 杜阿已经从电极中间飘了出来,奥登的眼中只剩下她那炫目的美丽。她就在他俩之间,崔特就在那头光芒闪烁,隔着杜阿看去,他的身体呈现出不可思议的色彩。 从来没有如此奇妙。从来没有。 奥登拼命抑制自己的冲动,让自己慢慢进入杜阿的身体,与崔特一点一点融合;他竭力扭曲着自己的身体,抗拒着杜阿身上惊人的引力,抗拒这种令人目眩神迷的魅力。他不想失去意识,哪怕多抵抗一秒钟也好。 终于,在最后一次欢乐的波动中,他感到一阵爆炸般的波动在身体内回荡,久久不绝。他放弃了。 这是他们有生以来最成功的一次交媾
奥登也开始咆哮了。“你知道的也只有这些。我们需要他们的协助,是因为那里能量密度太低,必须有个转换装置。要是他们的太阳爆炸了,能量流就会非常巨大,几百世内川流不息。这样的话,我们就不需要任何人为转换,直接吸收那些能量。所以我们并不需要他们,不管发生什么都无所谓——” 他们现在几乎都脸对着脸了。崔特吓坏了,他觉得自己该做点什么,分开他俩,跟他俩好好谈谈。可是他不知道如何开口。不过转眼间,他已经没必要挺身而出了。 洞穴外站着一个长老。不,是三个。他们开口说话,可是没引起屋里的注意。 崔特尖声叫道:“奥登!杜阿!” 然后他沉默了,身体瑟瑟发抖。他心里害怕,不知道长老们来干什么。他想逃走。
杜阿骤然提高了声调,“机器,奥登!我们都是长老们制造的机器!用完就会消灭的机器!他们是有生命的,那些长老们。只有他们。他们自己不会说什么。他们根本没必要开口,因为彼此都心知肚明。可是我,已经学会了思考,从手头零碎的线索中,我找到了答案。 他们的生命如此漫长,但最后还是免不了一死。他们现在生不出新的孩子,我们的太阳能量已经太微弱了。即使他们很少会死亡,可是在永无新生的情况下,总数还是缓慢减少。没有新生,他们的族群就缺乏新鲜血液,缺乏新鲜的思想,所以那些老朽而长命的长老们非常苦恼。奥登,你猜他们接下来会干什么?” “什么?”奥登似乎被魔力吸引住了,不得不听下去。那是一种阴暗的魔力。 “他们制造了像机器一样的孩子们,当作他们的学生。奥登,你自己也说过。除了学习以外,最大享受就是教别人——当然,还有交媾。理者就是长老自己的翻版,长老们不会交媾,他们每个人都学识渊博,很难再学太多东西了。他们的乐趣只剩下了讲授。为了满足这个欲望,他们创造了理者。而情者和抚育者的存在,完全是为了种群的繁衍,为了产生新的理者。当理者长到一定年龄,长老们觉得没什么可教的了,新的理者就会诞生,取代他的位置。这时那些老理者们已经无可再学,很快会被消灭。这个毁灭的过程还被粉饰成‘逝去’,来安抚他们被愚弄的感情。当然,情者和抚育者也会一同逝去。他们已经生下了新的孩子,组成新的家庭,他们已经完全没有利用价值了。”
杜阿,这完全错了。”奥登努力抗辩。他拿不出什么有力的证据,无法驳倒杜阿噩梦般的理论。但是他心里确信无误,她肯定错了。(或许,这确信深处还带有一点点怀疑,难道他真的被人洗了脑,他的知识都是被人故意灌输的谎言?——不,肯定不会,要不然就是杜阿被人洗脑?不,也不会——难道她是个培养失败的情者,失去了——噢,他在想什么啊。他几乎跟她一样疯狂了。)杜阿说话了:“奥登,你看起来很苦恼。你真的确信我错了吗?当然,他们现在已经有了电子通道,有了所需的能量,或者说,即将得到。很快他们就又能生孩子了。说不定他们现在已经可以了。这以后,他们就不再需要我们,不再需要任何凡人做玩具。我们会被全部消灭。我再说一遍,我们将全部逝去。” “不,杜阿,”奥登极力反驳,一半是为了反驳杜阿,一半也是为了说服自己,“我不知道你怎么得到这些念头,但长老们不会是这样的,我们不会被消灭。” “别骗你自己了,奥登。他们就是这样的。为了自身的利益,他们准备摧毁整整一个世界,消灭那里所有生物;如果有必要的话,他们甚至会毁掉整整一个宇宙。你说他们会可怜几个小小的凡人,忍住不消灭我们吗?不过他们还是犯了一个错误。不管怎么说,他们的机制出了点问题,一个理者的思想进入了一个情者的身体。我是个左情者,你还记得吗?从我小时候起,她们就这么叫我,其实她们是对的。我具备理者的思考能力,但还保留着情者的感情。我将以我的特质为武器,跟长老们抗争到底。” 奥登觉得一阵狂躁。杜阿一定是疯了,可是他不敢说出口。他必须哄着她,把她带回家。他诚恳地说:“杜阿,我们逝去时,并没有被消灭。”
她一直在等一个能反映她情绪的信息。后来,她等到了:通道、坏。 这个标记完全可以反映她心中的恐惧和仇恨。她将其扩大几倍发了回去——恐惧更强,仇恨更深——那边的人现在应该能懂了吧。现在他们会关掉通道了吧。长老们可能会想出别的办法,找出其他能源。他们本不应该为了自己的生存,就将另外宇宙中的千万生灵毁于一旦。 她已经在岩石中待了太久,身体越来越虚弱,神智也近乎昏迷。现在她非常渴望进食,也一直在等待机会浮出岩石。不过,虽然她近乎疯狂地需要那些储能电池,但她更希望把那些电池永远毁掉。到那时,她将会贪婪地吮吸最后一丝残存的能量,直到它彻底耗尽。那时她的使命就最后完成了。 最后她还是浮出了岩石,不顾危险,伏到一个电池跟前不顾一切地吸食。她想把它吸干,吸到完全黯淡——可惜它的能量无穷无尽,无穷——无尽。 她惊惧地后退,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电子通道还在运行。难道她的信息没有发送过去吗?要是那些生物已经收到,为什么没有关闭通道?难道他们没有体会到其中的警示吗?她必须再试一次。她必须使信息尽可能浅显易懂。
后他继续说:“听着,杜阿。这世界上的确只有一种生命。长老们的确就是这种世上惟一的生命。这点你已经想到了,到此为止你都是正确的。可这并不意味着凡人就不是生命;这只说明,我们也是这种惟一生命的一部分。凡人就是长老的幼年形态。我们生下来是幼年凡人,然后长成成年凡人,最后变成长老。你明白了吗?” 崔特眼神迷茫:“什么?你说什么?” 奥登说:“别着急,崔特。你以后也会明白的,不过我现在是给杜阿讲解。”他看着杜阿,她的身体正在恢复光泽。 他说:“听着,杜阿。我们在交媾的时候,所有家庭在交媾的时候,都会变成一个长老。长老是三位一体的,所以身体会很坚实。在交媾中,我们会丧失意识,在这段时间内,我们以长老的形式存在。不过这只是暂时的。交媾结束后,我们什么也记不起来。我们不可能长久保持长老形态,过一段时间后必定会醒来。但我们一生之中都在不停进化,这个过程可以划分成几个阶段。每个孩子的降生都标志着一个阶段的到来。等到生下第三个孩子以后,我们就走到了最后的阶段。这时理者的意识就会独自觉醒,完全不依赖于那两个伴侣,他会想起身为长老时的记忆片断。这时候,也只有到这时候,他就可以引导伴侣,进行最后一场完美的交媾。在这场交媾中,他们将永远融为一体,成为长老。从此这个家庭将开始一种全新的一体生活,达到更高的层次。 我以前就跟你说过,逝去就像重生。那时候,我自己也不是非常清楚,自己也在摸索当中。可是现在,我已经完全醒悟了。” 杜阿看着他,努力想做出一个笑容来。她说:“奥登,你怎么还在欺骗自己呢?要是事情真是这样,为什么长老们不早点告诉你,也告诉我们呢?”
他们不能,杜阿。在很久很久以前,对我们而言。交媾只是身体微粒的简单融合。后来,我们的意识在岁月中慢慢进化。听着,杜阿。交媾已经不只是物质的融合,我们的意识也在融合。不过,意识的融合更困难,更精密微妙。而要把意识完全精准地永远融合起来,理者必须进化到特定的高度。只有等他完全凭借自身的力量,发现进化的真相以后,他才能确保达到那个高度。只有在这时候,他的意识才最终变得清晰完整,才会记起在交媾时发生的事。要是在此之前有人预先告诉他这些事,自然进化的过程将被打断,他们也就无法完成最后、最完美的那次交媾。这样一来,他们最后就无法顺利融合成长老。其实罗斯腾来找我的时候冒了很大风险。即使他那么隐讳,弄不好也会——我不敢说——“我们家更是这样,杜阿。好多年以来,长老们挑选家庭的时候都慎之又慎,尽量做到最优化搭配,最后才能融合出完美的长老。我们家就是有史以来最杰出的家庭。特别是你,杜阿。罗斯腾就是你的父母融合成的,你的抚育者父亲也是他的一部分。所以他非常了解你。是他把你带来,带给了我和崔特。” 杜阿坐了起来。她的声音听起来很平静,“奥登,你是不是编出这些东西来骗我?” 崔特插话进来。“不,杜阿。我也能感觉到。虽然我想不太清楚,可是我能感觉到。” “他说得对,杜阿。”奥登说,“你也会感觉到的。现在你是不是开始回忆起变成长老的片断了?你现在不想交媾吗?最后的交媾?最后一次?” 他把她扶了起来。她身体微微发热,似乎因兴奋而颤抖。尽管有点挣扎,她还是淡化了身体。 “要是你说的是真的,奥登,”她喘着气,“要是我们将组成一个长老,按你的说法,我们会组成一个非常重要的人物。是吗?” “是最重要的。我们将是历史上最优秀的长老。我是说……崔特,到那儿去。这不是告别,崔特。我们将永远合为一体,实现长久以来的梦想。还有你,杜阿,我们将永远融合。”
“他们永远不会去地球,他们做不到。我想还是我们比较有利。我们可以同时在两边生活,他们却只能生活在月球上。这种事现在我们都不太考虑,因为我们很难分清土生月球人和新人。” “和谁?” “他们把地球移民叫做新人,就是那些差不多已经在月球上定居,但却是在地球上出生长大的人。这些移民可以返回地球,真正的月球人就不行了,肌肉和骨骼都已经不能承受地球重力。在月球人的早期历史中,发生过好几次这方面的悲剧。” “哦?
嗯。不过我是这样想的。在遗传工程的推动之下,肯定会有人想到研究心灵预测。显而易见,几乎所有伟大的科学家都有类似能力,由此可以联想到,这种能力就是创造力的惟一来源。有人或许会说,这种非凡的创造力源自个人特定的基因排列,而每个人的基因排列肯定都是不同的。” “我想,或许有很多种排列组合都可以达到同样的效果。” “如果这是你心灵直觉的结论,那就肯定是对的。 不过还有些人坚持认为只有一个基因,或者一小段基因,才是构成这个能力的惟一关键因素,你可以叫它直觉基因……后来他们的研究失败了。” “我知道。” “但在失败之前,”狄尼森继续说,“他们还做过一些尝试。他们筛选出一些似乎可以增强预测能力的基因段,还声称取得了一些成果。这些挑选出来的基因段被放进了基因库,我敢肯定,你是恰巧继承到了这些基因——你的祖父母中有人参与过这项工程吗?
还有,我们已经想到,跨空间的物质交换可以弱化他们那边的强作用力,使他们的太阳冷却;同时,这一过程又会强化我们这边的强作用力,使我们的太阳加热,并爆炸。而这又说明什么呢?想想看,没有我们,他们可以单方面操作,但收集能量的效率会低到不可想像。在通常条件下,这种行为毫无价值。他们需要我们的帮助,需要我们给他们发送钨-186,然后得到钚- 186。但是,如果银河的这条旋臂整个炸成一团类星体,那就会在我们太阳系附近产生一道极强的能量流,它的量级远超目前我们的供给规模,而且会持续百万年以上。 “一旦爆炸形成了类星体,他们单方面操作的效率再低,只要能收集到那股能量流的一点零头,就完全够用了。到了那个时候,我们的存在已经失去了价值,不管是毁灭了还是怎么样,他们都不会放在心上。说实话,我们这边要是爆炸了,对他们而言更安全一些。只要我们存在一天,就可以随时把通道关掉,那时他们就彻底绝望了。只要一爆炸,他们就万事大吉了;再没有什么人可以关上能量的大门……所以,那些白痴还嚷嚷,‘要是通道这么危险,那些聪明绝顶的外星人为什么不会关上呢?’这些人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她继续说道:“既然如此,何必还要紧抱着那个主动搭桥的平行宇宙不放?既然已经知道它根本不适合我们,那么为什么不能采取主动,在那无数宇宙中寻找一个既合适又容易联系的呢?我们不妨先设想一个目标——反正不管我们怎么设想,它一定存在——然后再把它找出来。” 狄尼森笑了,“茜里妮,你跟我想的完全一样。既然没有法律宣称我不可能得出正确结论,那么现在,像你我这么聪明的人都分别独立得出相同的结论以后,这个结论就更不可能完全错误了……有件事你知道吗?”
狄尼森说:“刚才有一点物质从另一个宇宙溢出到我们这里,那是它自然散发的能量。” 就在他说话的时候,那光亮一闪而没,而与此同时,远处忽然又亮起一点微弱模糊的星光。 狄尼森迈步向介子仪走去,不过茜里妮动作更快,几步之间,她就超过了狄尼森,抢先来到介子仪跟前,伸手把力场装置关掉了。那点星光马上黯淡下去。 她说:“你看,溢出点还很不稳定。” “是因为规模太小了。”狄尼森说,“不过我们要考虑到,从理论上讲,位移一光年或者一百码都有可能,这次它只偏了一百码,已经算是稳定得出奇了。” “还不够太出奇。”茜里妮语气平淡。 哥特斯坦插进话来,“让我来猜猜你们说的是什么。你们的意思是,物质可以从那个宇宙泄漏过来,到这里或者那里,或者是我们宇宙中任意一处——完全随机。” “也不是完全随机,专员。”狄尼森说,“溢出受限于与介子仪之间的距离,随着距离的增加,溢出的几率会下降。我必须指出,下降的幅度非常之大。而下降的具体程度则受很多种因素的制约。我们已经尽可能严格约束种种条件。尽管如此,溢出点还是发生了几百码的偏移,你刚才已经看见了。
狄尼森不耐烦地摆摆手,“不,不会的。这种溢出,至少以我们目前的技术手段可以造成的溢出,很大程度上依赖于我们宇宙环境中本身物质的密度。你所说的情况,可能性基本为零。溢出点不会从真空的环境里偏移到有丝毫空气存在的地方,哪怕那个地点的空气密度只有我们城区或者头盔内部的百分之一。我们现在还无法随意操控溢出点的位置,但任何溢出点必须都是真空环境。这就是为什么我们要到外面来做这个试验。” “这个东西跟电子通道不一样吗?” “完全不同,”狄尼森说,“电子通道需要双向物质传输,而这里只有单向溢出。对象宇宙也不是同一个。” 哥特斯坦说:“我想,您是否愿意今晚与我共进晚餐,狄尼森博士?” 狄尼森有点犹豫:“只邀请我一个?” 哥特斯坦向茜里妮的方向微微鞠了一躬,厚重的太空服使他的动作看起来非常别扭。“如果哪天能邀请到琳德斯托姆小姐同去,我将不胜荣幸,不过今晚我希望能跟你单独谈谈,狄尼森博士。
我试试吧。”狄尼森谨慎地说,“我们先从所知的那个平行宇宙讲起。在那个宇宙里,物质内部的强作用力要远远大于我们宇宙的,所以在那里,只需要相对而言很少的质子,就足以提供极大的聚变能量,从而构成一颗恒星。如果他们的恒星像我们的一样大,那么一定会导致非常剧烈的爆炸。所以在他们的宇宙中,遍布着数量众多,但体积微小的恒星。 “现在,我们假设还有一个宇宙,那里的强作用力要比我们的弱很多。在这种情况下,大量的质子都相互远离,很难接近融合,所以要形成一颗恒星的话,需要聚集极大规模的氢原子。这样一个反平行宇宙中——因为它是那个已知平行宇宙的对立面——将会包含数量很少,但是体积庞大的恒星。事实上,只要强作用力足够弱的话,那么就足以形成这样一个宇宙——它只有一颗恒星,而这颗恒星包涵了那个宇宙的所有物质。这将是一颗高度浓缩的恒星,但是物质之间几乎没有相互作用力,而且它所释放出的辐射量或许还不及我们的太阳辐射强。” 哥特斯坦说:“这么说的话,我倒有个联想,也不见得对。你所说的这个宇宙,很像我们的宇宙在大爆炸之前的状态——一个庞大的个体,包涵了整个宇宙所有的物质。” “对,”狄尼森说,“就是这样。我所描述的这个反平行宇宙,正是由所谓的宇宙原生蛋构成,简单点就叫‘宇宙蛋’。如果想要探测单方向能量溢出的话,那么,我们所需要的正是这么一个蛋形宇宙。从另一方面来说,如果探测这么一个蛋形宇宙的话,我们是不可能失败的。因为这个宇宙蛋就是整个宇宙本身,无
狄尼森有点踌躇,“这正是我感到最难解释的地方。物质之间的强作用力都是通过介子来发挥作用。力场的强度在于介子的数目,而这介子的数目,在某种特定的环境中,是可调的。月球的物理学家们建造了这样一种装置,叫做介子仪,可以完全胜任这项工作。一旦介子的数目减少了,或者增加了,那么那个地点就成了另一个宇宙的一部分。它就像另一个宇宙的大门,或者两个宇宙的交叉点。如果介子数目能够降低到一定程度,那么那里就成了一个蛋形宇宙的一部分,而这就是我们想要的结果。” 哥特斯坦说:“这样我们就能从那个——蛋形宇宙里吸取物质了?” “这部分就比较容易了。一旦门户建立起来,物质就会自动流入。那些物质流入时都会保持本身属性,而且非常稳定。渐渐的,我们宇宙的规律就会渐渐浸入,它们内部的强作用力就会增强,然后它们开始融合聚变,散发出巨大的能量。” “可是如果它们聚变过度,不会产生大爆炸,炸成一团烟云?” “就算爆炸,同样会产生能量。不过核爆更取决于电磁场。而在我们这个装置中,强作用力更重要,因为电磁场是受控的。要说清楚这件事,得花很长时间。” “哦,我上次在月面上看见的那点光亮,就是蛋形宇宙溢出的物质在融合聚变吗?” “是的,专员。” “而这种能量可以为我们所利用吗?” “当然可以。怎么用都可以。上次你看到的,只是那个宇宙蛋中最最微不足道的一粒尘埃。从理论上讲,这种东西我们完全可以从那边成吨成吨弄到手。” “然后就可以代替电子通道了,是吧?” 狄尼森摇摇头,“不。使用宇宙蛋的能量同样会改变我们宇宙的结构,带来些问题。在交互作用下,那个蛋形宇宙中的强作用力会慢慢增强,而我们的会慢慢减弱。这就意味着,蛋形宇宙中的物质融合聚变会慢慢加速,温度慢慢升高。最后——” “最后,”哥特斯坦双臂抱在胸前,眯着眼睛,肯定地说,“它就会大爆炸。
狄尼森低头看了看,伸手掸了掸裤腿,“算是个外交手腕吧。我们以后毕竟需要在月球上建立宇宙蛋通道。” “在地球上不行吗?” “首先,我们需要真空环境。我们要建立的是单向溢出通道,这跟原先那个双向操作的电子通道不同,运转所需的必备条件也完全是两码事。月球上有现成的真空环境,面积广大;要是我们非要在地球上制造真空的话,费时费力,很不经济。” “但毕竟能做到,不是吗?” “其次,”狄尼森说,“将来我们会有两个巨大的能量源,二者之间还是完全反向的,把我们夹在中间。 如果二者离得过近,很可能会产生类似于短路的现象。 如果电子通道在地球上运行,而宇宙蛋通道只建在月球上,那么二者之间隔了二十五万英里的真空,这样比较妥当——其实,也可以说必须如此。如果我们要在月球上开展工作,最好能考虑到月球科学家的感情。我们应该让他们分享这一荣誉。” 哥特斯坦笑了:“这是不是琳德斯托姆小姐的建议?” “我相信换了她也会这么做的。不过这个道理显而易见,不用别人提醒,我自己就想得到。”
茜里妮问道:“那你想要什么呢?” “我想留在月球。” “为什么?” “因为这里汇聚了人类的明天,而我想成为明天的一部分。我想一直工作下去,研究宇宙蛋通道,这也只能在月球上做。你会构思出奇妙的设备,我就可以用它来工作,继续开发我们的平行宇宙理论,茜里妮……我想跟你一起工作,茜里妮。你愿意吗?” “对平行宇宙的兴趣,我不比你小。” 狄尼森说:“现在内维尔不会把你带走吗?” “巴容把我带走?”茜里妮硬邦邦地反问,“你是存心惹我生气吗,本?” “绝对不是。” “那好,你好像一直误会了。你是不是一直都以为,我来跟你一起工作是出于巴容的意思?” “他没让你来吗?” “也是,他的确有这个意思。不过这并不是我来的理由。你记住,是我自己要来。他可能以为他能指挥我做这做那,不过,除非跟我的意愿一致,他的那些命令是绝对不可能生效的。在你的问题上,我们的意见碰巧一致。其实我知道,他一直觉得自己总能指使我,看来你也是这么想的。”
狄尼森笑了:“这一周以来,我一直非常苦恼,害怕你会选择离开,或者被迫离开。我害怕我们的试验完成之时,你就会离我而去。对不起,茜里妮,我不是想缠着你,你瞧我,一个地球佬,都这么老了,还这么脆弱……” “行了,你的头脑可不老,也不再是地球佬了。世界上有比性、比外表更珍贵的东西。我喜欢跟你在一起。” 沉默。狄尼森的笑容渐渐消失不见,然后又慢慢回到脸上。他好像忽然又想到了某些不那么浪漫的事,“有这样的头脑,我也很庆幸。” 他转过脸去,轻轻摇了摇头,然后转回身来。她正关切地看着他,略显焦虑。 狄尼森说:“茜里妮,在跨宇宙溢出中,过来的不只有能量。我猜你已经注意到了吧。” 又是沉默,令人心痛的沉默。最后茜里妮开口说:“噢,那——” 两人默然对视——狄尼森尴尬,茜里妮心虚。
对,是月球,”内维尔平静地说,“如果要把月球推离轨道,送出太阳系的话,为了保持动量守恒,必须消耗掉巨大质量,这种消耗我们根本承受不起。可是现在有了宇宙蛋通道,动量可以跨宇宙传递,这样的话,月球就可以获得无限的动力,而不必有任何质量损失。如果要做一个形象的解释,那么就像是撑竹篙,使船逆流而上,这场景还是我从哪本地球书籍上看来的。” “可是为什么呢?我是说,你们为什么要把月球带走呢?” “原因再简单不过了。为什么我们要待在这儿?地球一直在压制我们啊。我们已经有了需要的能源;已经有了足够的生存空间,至少够我们开拓几个世纪了。为什么我们还不能走自己的路呢?不管怎么说,我们已经决定了。我来是为了告诉你,你阻止不了我们,也不要妄图插手。我们自己会传送动量,凭自己的力量离开。 我们月球人自己完全知道,该怎么建造宇宙蛋通道站。 我们会自己决定,如何使用产出的能量,不过我们还是会超量产出一些,让你们使用,平衡你们电子通道的影响。” 狄尼森嘲讽道:“你还真好心啊,还会把能量赠送给我们。不过,你的动机好像也没那么单纯吧。要是电子通道把太阳系引爆了,你们也不会有什么好结果。即使是要走,估计你们那时连内太阳系也没出呢。到时候大家会一起蒸发掉。” “或许,”内维尔说,“不过无论如何我们都会超量生产,所以这种情况不会发生。” “但那没用,”哥特斯坦激动地说,“你们不能离开。要是你们走远了,宇宙蛋通道的作用就会减弱,无法压制电子通道了,是吗,狄尼森?” 狄尼森耸耸肩,“我刚才心算了一下,大概等到他们越过土星轨道,或多或少会有些麻烦。不过走那么远需要很多年,在那之前,我们应该早就在月球轨道上建造好空间站了,只要把宇宙蛋通道站建在上面,问题就解决了。实际上,我们根本不需要月球。让他们走好了——除非他们自己不愿意。”
狄尼森抬起头来,看着她的眼睛。她没有逃避。 他说:“人工授精?“她说:“当然……咱们的基因组合出来的结果一定很有意思。” 狄尼森垂下眼帘,“茜里妮,我真是受宠若惊。” 茜里妮有点儿辩护似的说:“基因工程不是什么坏事,本。为了下一代,挑选好的基因很重要。做点不违背自然的基因工程,这有什么错?” “我知道没错。” “还有,我不是光为了基因,不是只因为这个才和你……我喜欢你。” 狄尼森点点头,还是一言不发。 茜里妮几乎生气地说:“除了性,爱情还包括许多别的东西。” 狄尼森说:“我同意。我爱你,哪怕没有性爱,还是爱你。” 茜里妮说:“说到这个问题,其实,在月球上做爱更像杂技。” 狄尼森点头:“这我也同意。” 茜里妮接着说:“再说了——噢,见鬼,你可以慢慢学嘛。” 狄尼森轻声说:“只要你愿意教。” 说着,他犹犹豫豫地渐渐向她靠近。她没有逃开。 他不再迟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