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摘】古龙合集

“无论我想得到什么,都要靠自己的本事。”“没有本事的人,非但不能好好地活着,就连死,也不能好好地死。”


圆月弯刀

阳光和水分使花草树木生长茁壮,胜利和成功也同样可以使一个男孩成熟长大。

他父亲是个无名的镖师,在无意间得到一页残缺的剑谱。是一页,也是一册。那页剑谱上,就是这一招“天外流星”。——从天外飞来的流星,忽然逸去,那一瞬间的光芒和速度,没有一个人能够阻挡。但是那时他父亲已经老了,智力已衰退,反应已迟钝,已无法再练这种剑法,就把这一页剑谱,传给了自己的儿子

今天这一战,就要决定他一生的命运。昨天晚上他自己亲手洗好、扯平、用竹竿架起,晾在窗口的衣服已经快干了。虽然还没有完全干透,穿到身上之后,很快就会干的。这是他惟一的一套衣服,是他那年老多病的母亲,在他临行时密密为他缝成的,现在已经被他洗得发白,有些地方已经磨破了,但是只要洗得干干净净的,还是一样可以穿出去见人。贫穷并不可耻,可耻的是懒,是脏。

名声不但能带给人荣耀和自尊,能带来很多在平日梦想不到的事,财富和地位,也全都会跟着来了。他很了解这一点,所以他一直咬着牙,忍受贫穷和饥饿。他绝不让自己被任何一件不光荣的事玷污,他决心要经正途出人头地。

可笑嫣然道:“现在,你总该知道,你实在不该对我太好的,因为,对我越好的人,我反而越想要害他。”丁鹏叹了口气道:“其实我也不能算对你很好,我只不过给了你一件破衣服,请你吃了一点冷牛肉,冷馒头而已。”可笑道:“你给我的并不是一件破衣服,而是你所有的衣服,你请我吃的也不是一点牛肉,而是你所有的粮食。”她注视着他,眼睛里充满了柔情和感激,道:“如果有个人把他所有的一切全都给了你,你会怎么样对他?”

他忽然觉得人生还是可爱的,人间还是充满了温情。可笑道:“如果有个人把他所有的一切都给了我,我只有一个法子对他。”丁鹏道:“什么法子?”可笑低下头,轻轻地说:“我也会把我所有的一切都给他。”她真的把她所有的一切都给了他。

他心里虽然免不了有点离愁别绪,可是想到他们很快就会相聚,他也就提起精神来,练剑,练力,练气。为了她,这一战他更不能败。他发现自己的体力比以前更好,一个男人有了女人之后,才能算真正的男人,就正如大地经过了雨水的滋润后,才会变得更丰富充实。

“无论我想得到什么,都要靠自己的本事。”“没有本事的人,非但不能好好地活着,就连死,也不能好好地死。”

青衣人对他的态度显然很满意,道:“我本来从未想到会把青青嫁给一个凡人,可是你既然已为她死过一次,她也为你流过泪。”他的笑容更温和:“你要知道,狐是从来不流泪的,狐的眼泪比血更珍贵,她会为你流泪,就表示她已对你动了真情,你能遇到她,也表示你们之间总是有缘。”无论是在人间,还是在狐的世界里,“真情”和“缘分”都是可遇而不可求的。青衣人道:“所以我也不愿意把你们这段情缘拆散。”老婆婆忽然在旁边插口:“你已经答应让青青嫁给他?”青衣人微笑道:“我答应。”

青青凝视着他,道:“你是不是真的愿意带我走?”丁鹏道:“当然是真的。”青青道:“如果你改变了主意,现在还来得及,我可以让你一个人走。”丁鹏道:“我说过,我到哪里去,你就到哪里去,有我就有你!”青青道:“你不后悔?”丁鹏道:“我为什么要后悔?”青青终于笑了,她的笑容虽然带着离愁,却又充满柔情蜜意。

一个女性,所要求的就是这么样一个可以终生倚靠,终生厮守的人。无论她是女人,还是女狐,都是一样的。

青青道:“我们临走的时候,我爷爷再三关照我,如果你想成名,想复仇,有几件事你一定要牢牢记住。” 丁鹏道:“什么事?你说!” 青青道:“不到万不得已时,你千万不能出手,对方如果是个不值得你出手的人,你也千万不能够出手。” 她又补充:“你第一次出手,一定要谨慎选择一个很好的对象,你只要能击败他,就可以名动江湖,那么你就不必再去跟别人结仇!” 她再解释:“因为我爷爷说,不管你的武功多高,名气多大,如果你的仇家太多,迟早总有一天还是会被人逼上绝路。” 丁鹏道:“我明白他老人家的意思,我一定会照他的话做。” 青青道:“所以你出手不能太无情,更不能赶尽杀绝!” 她说得很谨慎:“如果你要别人真心尊敬你,就一定要替别人留下一条路走!”

雪衣女道:“你看不看得出那一刀的变化?” 柳若松道:“我看不出。”雪衣女微笑,道:“你当然看不出的,因为那一刀根本没有变化。”

那一刀虽然是柳若松平生所见过的,最惊人,最可怕的一刀。但是那一刀的确没有变化。那一刀劈出,简单,单纯,直接,却已发挥出一柄刀所能发出的最大威力!

雪衣女道:“这一刀虽然没有变化,却包含了刀法中所有变化的精萃。” 柳若松道:“为什么?” 雪衣女道:“因为这一刀出手时所用的刀法,部位、时间、力量、速度都是经过精确计算的,恰好能将他所有的力量发挥到极限。” 这并不是种很玄妙的说法。速度、方法、时间本来就可以使一件物体的力量改变。这本来就是武功的真义,所以武功才能以慢打快,以弱胜强。如果你能将一件物体的力量发挥到极限,用一根枯草,也可以穿透坚甲。雪衣女道:“要练成这完全没有变化的一刀,就一定先要通透刀法中所有的变化,我知道丁鹏已练了很久。”

谢晓峰是剑客,他的境界自然是剑上的。剑,器也,刀亦器也。武学到了这至高的境界,刀与剑已经没有什么区分了,它们只是肢体的延伸而已。丁鹏的境界,只是到刀即是人,人仍是人。刀为人役,人为刀魂。那是尘世的高手了。但是谢晓峰呢?他在什么时候到达那个境界的不得而知,但是他在十年前即已跳出了那个境界,却可以肯定的。因为他建了这藏剑庐。在藏剑庐中,他在追求另一种境界,另一种返朴归真,由绚烂归于平淡的境界。

剑·花·烟雨·江南

“硬汉的痛苦,本就总是比别人多些,只不过平时他一定藏得很深,所以别人很难看得见而已。”

金川慢慢的点点头,捧起她的手,轻轻拍了拍,然后就悄悄的走出去,悄悄的带上了门。他并没有勉强她。因为他知道,你若要完全得到一个女人,有时是需要忍耐的。否则你就算能勉强她,得到她的人,也会失去她的心。

小雷接着道:“一个人能在别人面前承认自己的错误和痛苦,都不是容易的事,那不但要胸襟开阔,还得要有过人的勇气。”

欧阳急一震,踉跄后退,跌坐到椅子上,满头汗出如雨。龙四爷慢慢的摊开手,掌心鲜血淋漓,嵌满了酒杯的碎片。他凝视着掌心的血迹,一字字道:“血债固然要以血还,欠人的大恩,更非报不可,我们纵然不惜与血雨门玉石俱焚,同归于尽,但我们欠人的恩情,却要谁去报答?”欧阳急霍然长身而起,大声道:“我明白了,我们要先报恩,再报仇。”龙四爷突又一拍桌子,仰天长笑道:“不错,这样才是真正的男儿本色。”

无论你多么怕面对现实,总还是有要你面对它的时候。逃避是永远没有用的,也是永远不能解决任何问题,何况,他真正要逃避的,并不是别人,而是他自己。没有人能逃避自己。

一个女人为了自己爱的男人,无论吃多大的苦,无论受多大的委屈,都是心甘情愿的。但她若不是真的喜欢这男人,要她牺牲,就得要有代价了。在这种时候,女人的考虑就远比男人周密得多,也冷酷得多。

龙四道:“做骡子并没有什么好处。”小雷道:“至少有一点好处。”龙四道:“哦?”小雷道:“骡子至少不会出卖朋友,朋友有了危难时,他也不会走,你就算用鞭子去抽他,他说不走,就是不走。”龙四看着他,眼睛里似已充满了热泪,忽然紧紧握住了他的手。这种伟大的友情,又有谁能说得出?

绝不低头

江上的风虽然很冷,幸好现在已经是三月,已经是春天了。何况,一个人的心里若是觉得很温暖,就算是十二月的风,在他感觉中也会觉得像春风一样。波波心里就是温暖的。

黑豹闭上眼睛,却已来不及了。波波已发现了他脸上的泪光。他已为她流了汗,流了血,现在他又为她流了泪,比血与汗更珍贵的泪。这难道还不够!一个女孩子对她的男人还能有什么别的奢望?

高登叹了一口气:“我刚才真怕你一下子就被他摔死。”“你知道我最大的本事是什么?”黑豹笑了笑:“我最大的本事不是打人,是挨打!”“挨打?”“我在没有学会打人之前,就已学会挨打。”“你学的时候那种滋味一定不太好受。”高登也笑了。“不肯学挨打的人,就最好也不要去学打人。”黑豹淡淡道:“你想打人,就得准备挨打。”这道理本来很简单,只可惜越简单的道理,有很多人反而越不能明白。

她脖子上已围起了一条鲜艳的黄丝巾——只要她想做的事,她就一定要做到。“我知道你要我最好不要出去,可是我实在闷得要命。”波波在逗黑豹开口:“你看我这条围巾漂不漂亮?”“不漂亮。”波波怔了怔,好像已有点笑不出来。黑豹却又慢慢的接着说了下去:“我看什么东西都没有你的人漂亮。”波波又笑了,眸子里闪起了春光般明媚,阳光灿烂的光。

黑豹还是穿着一身黑短褂。薄薄的衣衫贴在他坚实健壮的肌肉上,他全身都好像充满了一种野兽般矫健剽悍的力量。高登看着他,目中带着笑意:“你的确不必花钱在衣服上。”“为什么?”“像你这种身材的人,最好的装束就是把身上的衣服全都脱光。”黑豹也笑了。

黑豹又笑了:“你总该知道这里不但有虾爆鳝面,也有火腿蛋。”“你的话我一定会记住。”高登站起来,好像已准备送客。“你走的时候,我不去送你了。”黑豹笑得很真诚:“但你若再来,无论大风大雨,我也一定去接你。”他微笑着伸出手:“我们就在这里握手再见。”

彩环曲

语音落处,“烈火龙”管二已从林中掠了过来,闻言竟又大笑道:“原来在这栋怪房子里住着的就是‘南海仙子’,我早就听得江湖传言,说这石琪是江湖中的第一美人,而且只要有人能将她从这铁屋里请出来,她不但不再闭关,而且还嫁给这人,哈——想不到我误打误撞,却撞到这里来了。

刹那之间,这一段日子来的往事,齐地在他心中闪过:她多变的性情……她诡异的身世……密道中的突然出现……清晨时的急病……在密道中突然失踪的翠衫少女……满凝鲜血毛发的黑色玉瓶……以及她方才在晕迷中可怕的呓语……柳鹤亭忍不住霍然长身而起,因为这一切都使他恨不得立时赶到江苏虎丘去,但是,他回首再次望了陶纯纯一眼,那娇美而痛苦的面容,却不禁在他心底引起了一阵强烈的怜爱,他喃喃地说道:“我不该去的;我该保护她!无论如何,她已是我的妻子!”

船过江心,渐渐将近至对岸,许久未曾言笑的锦衣中年文士,突地缓步走到俯首沉思的柳鹤亭身旁椅上坐下,长叹着道:“为了兄台,我已不知花却了多少心血。不说别的,就指让兄台能以世间最快速度赶到江苏一事而言,已是难上加难,若是稍一疏忽,误了时间,或是地点安排得不对,致有脱漏,那么兄台又岂能在短短十个时辰之中,由鲁地直赶到长江?”他语声稍顿,微微一笑,又道:“小弟之所以要说这些话,绝非是故意夸功,更不是诉苦抱怨,只是希望兄台能排除万难,及时赶到虎丘。那么小弟们所有的苦心努力,便全都不会白费了。”

他只是淡淡一笑,望向窗外。夕阳将逝,水流如故,他不禁开始想到,世上有许多事,正都是人们无法避免的,一如夕阳虽好,却已将逝,水流虽长,亘古不息,又有谁能留住将 逝的夕阳和奔流的河水?一时之间,他心中不禁涌起一阵微带苦涩的安慰,因为他心中已十分平静,有些悲哀与痛苦,既是无法避免之事,他便准备好去承受它。

青衣少女缓缓道:“武林人物交手过招,应该全凭武功的强弱来决定胜负,否则用别的方法取胜,就都可以说是不正当的手段,你说是么?” 雪衣人目光一垂,愣了半晌,却听青衣少女接口又道:“我不知道你有没有听到过,‘毋骄毋馁,莫欺莫诈,公平堂正,虽败犹荣’。这四句话,但我从小到大,却不知已听了多少遍,爹爹常对我说,无论在任何情况下,也不要忘了这四句话,莫要堕了西门世家的家风!”

冷而潮湿的泥土沾满了他的衣裳,他只是在暗中一遍又一遍地告诉自己:“忍耐,忍耐……”他虽然年轻,却学会了如何自忍耐中获取胜利。

“每一件事,乍看起来都像是独立的,没有任何关连的,每一件事的表面都带有独立的色彩,这一切事东一件、西一件,不到最后的时候,看起来的确既零落又紊乱。但等到后来却只要一根线轻轻一穿,就将所有的事全都穿到了一起,凑成一个多彩的环节。”